第23节
??毫无疑问,此处是庄家产业。 ??庄延命人替屈乾裹伤,屈乾心中有鬼,摆手说擦伤无事,坚持不裹,二人在酒桌前坐下,你来我往喝酒吃菜。 ??魏景冰冷的视线在屈乾身上扫过,脚尖一点,无声无息离开。 ??他是暂离。 ??就在方才,他就圈定了这个庄延为突破口,只他牵挂着邵箐,不放心留下她太久。 ??—— ??邵箐匆匆擦了头发,干透是不可能,有得几成她就草草挽起。 ??内衫有些湿,但比起之前长时间浇冷雨这简直小意思,她丝毫不以为意,只频频往外翘首。 ??魏景出去有一段时间了。 ??以他的身手,不可能这么久拿不下一个身手笨拙的小毛贼,肯定是出现新状况了。 ??邵箐难免牵挂,方才那些尴尬别扭尽去了,坐不住,她站起来回踱步,忽心有所感一抬头,正见魏景身影正正落在大门前。 ??“夫君!” ??邵箐喜出望外,三步并作两步冲出去:“怎么去了这么久?” ??“有些新情况。” ??魏景拍拍她的肩背以作安慰,对后脚涌出来的寇玄等人道:“是屈三,自作主张过来的。” ??没事了,今夜应不会再有人潜来,可以休息了,但最好留人守夜。” ??简短说明白,魏景探手搂住邵箐,方才事急没有避讳寇家人,现在也不必了,脚尖一点,他直接纵身上房,两三下就不见人影。 ??…… ??“夫君,是什么新情况?” ??风声呼呼,邵箐仰脸,见他神色尚可,又有闲暇回来接自己,应是有进展。她先是一喜,继而有些担心:“这屈三还是先不动的好,以免打草惊蛇。” ??被人偷窥沐浴又惊吓,肯定极气愤的,但大局为重。有浴桶挡着,屈三也看不见什么,邵箐更担心的是露了脸,女子身份暴露,会不会产生什么不良影响? ??提起这人,魏景目光阴鸷,顿了顿,他道:“待此间事了,我必将此贼一双招子挖出来。” ??语气森然,邵箐却微松口气,他答应暂时搁下就好。 ??魏景摸了摸她的鬓发,半湿的,皱了皱眉,不过情况特殊也没办法,他就将方才所见说了一遍。 ??“那咱们要从这庄家入手吗?” ??听着,这庄延脑子不笨呀。一边是屈家盘踞十数年,根深树大,另一边则是个初来乍到的新县令,就算看着非简单人物,他也未必愿意当出头鸟吧? ??除非,魏景有必胜把握,且其中又牵扯庄家什么大的切身利益。否则,她看难,不见庄家都隐忍了十数年了吗? ??魏景淡淡一笑:“盐。” ??…… ??这个盐字,魏景同样对庄延说了一遍。 ??喝了两壶酒,吃饱了肚子,屈乾一颗心方定了些,屈家的马车也到了,他打了个酒嗝:“文珪,我且回去了,来日再聚。” ??“休穆慢行。” ??庄延亲自扶屈乾,视线瞥过对方染血的肩膀,布料是被锐物撕开的。他挑了挑眉,也没说话,笑吟吟将人搀扶上车。 ??驾者吆喝一声,他负手看那马车渐行渐远,敛了笑,垂眸片刻,转身。 ??漫不经心走了几步,突然,他一愣。 ??只见酒馆通往后院客舍的小门处,不知何时立着一个黑色人影,很高大,也很陌生。 ??无声无息的,庄延栗然。 ??“庄文珪。” ??这人转身,鬓若刀裁,目若寒星,赫然竟是白日才见过的新县令。 ??“延见过杨县尊!” ??庄延唬了一大跳,心脏险些蹦出嗓子眼,行动却不慢,立即伏拜见礼。 ??“起。” ??魏景已将邵箐送进最近的一间空置客舍,缓步进了大堂,他站定,却不语。 ??庄延心念急转,沉声吩咐伙计:“打烊,汝等统统退下。” ??门板迅速安好上锁,室内仅余二人,他平复一下心跳,客气又不失恭敬地问:“县尊夤夜前来,小店蓬荜生辉,不知杨公……” ??话语停顿下来,庄延面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疑惑。 ??其实,经过一开始的震惊后,他很容易就想明白了魏景来意。这位杨县令,比之前几任强太多了,居然这么快就找上了平陶本地世家,且功夫之高深,震惊了庄延。 ??只是上述的一切,并不能让庄延介入两者之间的争斗。 ??一瞬间,他拿定主意,看似恭敬有加,实则不动如山。 ??魏景了然,只他淡淡一笑,道:“今日我翻阅宗卷,知悉平陶旧日有官盐,可惜了,如今竟枯竭。” ??据县志和宗卷记载,二蛮族之一的濮族属地有盐井,出产井盐,往经平陶往益州贩售。虽规模不大,但也是益州牧亲批,开具盐引,此乃官盐。 ??实际操作者,当然是这个与比邻濮族的平陶县,得了一部分盐税,在这偏僻的西南,平陶可是一个十分富裕的大县。 ??可惜好景不长,十余年前,濮族十分惋惜地告知益州,盐井日渐枯竭,至如今只够自给自足。 ??井枯竭,盐没了,老天爷不赏饭,有什么办法? ??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,不过益州盐铁资源十分丰富,少了也没多惋惜的。 ??这事就这么过去了,激不起啥浪花。 ??魏景挑唇:“也是恰巧,屈县尉至平陶上任没几年,这盐井就枯竭了。” ??是呀,且这枯竭的时间点,还在屈县尉彻底掌控权柄的当年。 ??真这么巧吗? ??魏景以为不然,更有可能的是,这屈承和二族达成协议,官盐转私,谋取暴利。 ??果然是一桩皆大欢喜的买卖。 ??不过,就没有利益受损者吗? ??当然有的,那就是之前的取得官盐盐引,通俗讲就是食盐运销许可凭证的那批商家。 ??魏景居高临下,淡淡道:“据宗卷所载,当年官盐盐引,过半数为平陶庄家所得。” ??“你!” ??低沉的男声冷淡,不高,落在庄延耳中却犹如炸雷一般,轰轰作响,他禁不住倒退了一大步:“你,你!” ??他一句话都说不全。 ??魏景仅凭宗卷上寥寥数句平淡记叙,竟将实情还原得与真相全无二样,也将他和屈家的根本矛盾生生剥开,任凭庄延平日镇定,也不禁露出惊色。 ??屈家确实和二族私下达成协议,将官盐转私。然断人财路,犹如杀人父母,庄家人如何能毫无芥蒂接受? ??为了堵住诸世家的嘴,更为了将大伙儿都拖下水,这私盐利润是拿了一部分平均分配的。但屈家贪婪,这分配而来的钱财,只旧日十之一二。 ??官盐私售,此乃灭族大罪,从前光明正大的钱财不能挣,反而得拿这些烫手的银子。 ??庄家恨不得将银子砸回屈承脸上。 ??只是他们不能,彼时屈家势大,又设下圈套拿了庄家把柄,庄延父亲性情偏软,于是就这么隐忍下来了。 ??一忍就十余年,至今庄父已去世,庄延继任家主之位。 ??如今被魏景一朝喝破,庄延手足冰凉,他心念急转,“噗通”一声重重跪下。 ??“延愿为杨公效犬马之劳!” ??是个聪明人。 ??魏景挑眉,须臾露出微笑,上前将庄延扶起,道:“汝将功补过,事成之后,私盐之事既往不咎。若官盐重开,则一如旧年。” ??“谢大人!” ??峰回路转,情绪就像激流瀑布般剧烈起伏,庄延大喜过望,重新跪下重重磕了三个响头,大声道:“延当竭尽全力,为县尊分忧。” ??恩威并施,魏景深谙御下之道,叫起庄延,他于案前落座:“将私盐详情告知于我,事无巨细。” ??…… ??“濮族有盐井,出盐颇丰,经平陶往外贩售。本县得此官盐,历来富足。然可惜,自十二年前县尊任上重病,屈县尉掌住权柄后,这官盐就……” ??要说庄延,他性情与父亲截然不同,对屈家深怀怨恨已多年,只他为人圆滑,每每将诸事打理得十分妥帖。 ??现在他被步步紧逼,一咬牙豁了出去,将各种详情说了个清楚明白。 ??当年县令重病拖延却久,让屈承有了握住权柄的机会。后县令病逝,新上任的县令却懦弱,夺不回权还受其掌控。这新县令也利索,干脆不理事,只收孝敬银子花天酒地。 ??自此,屈家牢牢握住了平陶,成为一霸。屈承为人贪婪,很快就将主意打到了官盐上头了。 ??濮族能赚得更多,自然乐意,双方一拍即合,只苦了从前依仗官盐生存的盐商平民。 ??寻常挑夫小贩,不知真相只以为盐井真枯竭了,另谋生路去了。只余庄家这样的大盐商,被人断了财路不说,还被生生拖进贩售私盐的沼泽中。 ??“庄氏经营官盐已有数代,我父亲自责丢了祖上产业,郁郁寡欢,于数年前病逝!” ??说到最后,庄延语气中流露出深深的怨恨。 ??魏景听罢,只问了一句:“这屈承,在州郡中有何靠山?” ??庄延眼前一亮。 ??魏景真真一语切中要害。 ??将官盐转私,哪怕规模不算大,也不是一个小小县尉能罩得周全的。不慎露出一点蛛丝马迹,就是一族倾覆的大祸。 ??屈承干了十来年,风平浪静,安安稳稳,那自然是打通了关系,上头有人照应着的。 ??“屈家与本郡郡守董度过从甚密,而董度,乃益州牧何允何使君之四夫人表亲,四夫人诞何三公子,年已及冠。” ??如今的大楚,行政区划分三级,县之上有郡,郡之上有州,州牧为一州之长。如今的益州牧何允,膝下数子已长成。 ??长成了,自然开始争权夺利了,这董度,就是四夫人的亲眷,何三公子的党羽。